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惹他生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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惹他生氣

太傅府邸門前開闊, 清幽僻靜。大理石鋪就的石階兩側矗立著一對鎮宅石獅,雕工精湛,威風凜凜。石獅口中含珠, 目光炯炯,顯得既莊嚴又氣派。

只是如今看著卻有些滑稽了, 全因它那粗脖子上掛了一圈紅綢布,喜氣洋洋,沖淡了原本的威嚴。

秦伍德找了幾個健奴, 手中捧著兒子的牌位,前面舞獅隊敲鑼打鼓開路, 在楊炳春府前空地上搭起了戲臺班子。

小旦一開腔, 周圍好事的閑漢就烏泱泱地聚集過來了, 把偌大的太傅府圍了個水洩不通。偏楊炳春也坐得住, 大門緊閉, 對外面的閑言碎語充耳不聞。

謝檀的馬車就停在他府邸對面, 看熱鬧的人都過去了,她這裏倒也安靜。掀開車簾看了半天, 秦伍德那邊還是在唱獨角戲, 正欲放下簾子,哪知一只竹扇擋住了她。

下一秒,季殊合一雙笑眼便出現在車窗外。日光照在他身上,顯得他黑色的瞳仁格外清晰澄凈, 睫毛許是太長的緣故, 垂下來在眼瞼上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,猶如春天抽條翹邊的楊柳枝, 嫩綠柔軟,帶著一絲自然的清新。

“殿下?”似是看謝檀無反應, 他壓低嗓子喊了一句,手自來熟一般搭在車框上。

“怎麽,殿下多日不見我,看呆了?”

“季公子你......”紅芍護主心切,見不得季殊合那口無遮攔的樣子,雙目一瞪,便要嗆他,中途卻被謝檀眼神打斷。

紅芍無奈只好咽下一肚子氣,哪知對方愈發得寸進尺,略一轉身就掀開簾子上車,順道還擠走了她在殿下身側的位置。

不僅如此,他還得了便宜就賣乖,偏頭就吩咐她去珍味齋買幾盒糕點過來,嘴裏說什麽殿下看著好像消瘦了不少,得多吃點。

可殿下分明才剛用完早膳出來!他這樣明擺著就是想支開她,二人獨處!

可偏偏殿下也跟迷了心竅一般,居然同意了。

什麽時候,殿下對他這般縱容了,奇也,怪也。

季殊合如一只傲嬌的波斯貓,周邊無人便要主人抱著順毛。謝檀手臂格擋住他之後,他還滿臉不高興,語氣拈酸帶醋。

“看來以後要天天和殿下見面,不然隔幾天不見就生分了。往後若是出了什麽事,十天半個月見不著一回,照殿下這般嫌棄的樣子,豈不就跟陌路人一般了?”

“唉,大抵是我真比不上裴公子吧,畢竟殿下衣袖都讓他拉著,而我竟是想靠著也不願。”

“……”

謝檀聽完滿臉黑線。

他果然沒安分回去,派了人來監視。只是不知是那一串數字中的第幾個,功夫竟與烏蘇不相上下。

謝檀有心想治治他這無理攪三分的毛病,遂故意冷臉不看他,哪知這波斯貓也有幾分氣性,揚著臉不肯示弱,車廂一時變得寂靜,外面的快板聲順著簾子縫隙鉆了進來。

她探頭去看,原來是秦伍德又安排了一出‘雌鳥尋夫’戲碼,將楊尋真的彪勇事跡大肆渲染,逼楊炳春現身。

伶人們扮相生動,口中唱詞不停t,謝檀簡直要為他們鼓掌喝彩。她這頭聽的津津有味,季殊合卻是氣得咬牙切齒,忍不住出聲。

“殿下看的可真開心,那對我安排的這出戲可還滿意?”

謝檀嘴角偷偷上揚,面上仍做出一副不滿意的橋段。

“尚可,只是那楊炳春還真沈得住氣,秦伍德在他手裏怕討不了好。”

“是嗎?”季殊合輕嗤一聲,簾子半掀,下了馬車,回頭還不忘挑釁一句。“那殿下便瞧好了。”

謝檀看他直奔街角坐下的乞兒,從袖口裏掏了一包東西出來,又說了幾句話,便極快的趕回來了。

“你這是又安排了什麽?”謝檀替他把住簾子,眼裏有些好奇。

“呦,殿下現在終於肯跟我說話了?”他心裏還憋著氣,聲音越發古怪。

......明明下馬車前剛跟他說過。

不僅氣性大,現在忘性也大了。

搖頭輕笑不欲與他計較,謝檀主動往裏讓了一個身位,又拍拍軟墊示意季殊合坐過來,對方臉色這才好了點,說話也不再這麽硬邦邦的,只是那頭還偏著,固執的望向窗外。

謝檀嘆了一口氣,身子微微向季殊合那邊移,與他一同看著外面。

鼻尖是清潤的白檀香,帶著他身體的熱氣。暖香撲鼻,聞著讓整個人都放松懈怠下來。

單手杵著軟墊太累,謝檀又若無其事,極其自然的將下巴直接放在他肩膀上。察覺到對方身體一顫,她嘴角牽起一抹隱秘的笑意,動作更加大膽,指尖主動纏繞住季殊合放在膝蓋上的掌心,慢慢收緊。

早在謝檀靠近的時候,季殊合半邊身子就僵硬了,活動不開。肩膀處的血液好像不流通了,全部堵在一起,不上不下,分外難受。膝蓋上反抓住謝檀的手越來越緊,都捏出了一道道白印。

“一起看戲?”謝檀在他耳邊低語,呼出的熱氣向臉頰四周彌散,季殊合頓時像喝了紅曲酒一樣,熱度從脖子一直蔓延到耳尖。

喉結上下滾動,慢吞吞吐出一個好字。

“那以後也不許找人去公主府看著。”

季殊合:“......”

這回半晌沒聽到回答,謝檀等不及,用力掐了一下他手心,對方吃痛,才含含糊糊應了一聲,也不知是同意還是沒同意。

謝檀望著他滴血的耳廓,須臾眉間一挑。

波斯貓氣性雖然大,但也很好哄就是了。

太傅門前,伶人藝高膽大,且又有戶部尚書護著,已經唱到了‘癡男怨女月下影雙雙’片段。端看青衣那唱詞。

“白鶴織就雲中夢,共度良宵燭淚長。”

她邊唱還邊轉動手中的紅繡球,唱罷利落一拋,那繡球就穩穩當當被另一頭的小官生接住,其中夾著的白布隨風飄了出來,正好落到那看戲的乞兒腳下,那乞兒也是混跡茶樓酒館討食多年,立馬抖落身形接上了茬:

“月下影雙雙,花前訴衷腸。小娘子你呀心莫慌,且把小衣贈情郎。”

他此曲一出,周圍人立馬炸開了鍋,紛紛推推嚷嚷探頭去看乞兒手中的白布,那乞兒見這麽多人關註,虛榮心油然而生,眉宇間露出幾分得意之色,瞬間挺直了腰板。他也不藏著掖著,撐著白布竟在人群中游走了一圈。

入目赫然就是楊尋真生辰宴上的半塊白鶴心衣。

若說先前圍觀的人不知真假,只為看熱鬧圖個消遣。如今實打實的證物都出來了,局面驟然變化,一時間,喧囂聲、驚呼聲此起彼伏。

“這就是你說的好戲?”謝檀若有所思。怪不得她宴會結束後,讓烏蘇去取那心衣,他找了半天卻沒找到,原來竟是被季殊合拿去了,難道他那時候就已經在籌劃了嗎?

那麽他對於自己的計劃知道多少?謝檀斜倚的身子默默坐正,頭也收回來,不再靠著他。

季殊合察覺肩膀重量消失,微活動了下身體,稍一回頭就看到謝檀略帶警惕的雙眼。

他腦子靈敏,瞬間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節,忙不疊的解釋。

“我拿楊小姐的......衣物,並非是為了做什麽,只是當時莫名覺得以後會有用處,就順手拿了。”

怕謝檀不信,他又連忙指著窗外,聲音都有些焦急。“殿下你看,現在不就派上用場了嗎?”

謝檀盯了他許久,直到確定他沒說半分假話,才噗嗤一笑。

“慌什麽?我又沒怪你。相反還要謝謝你,楊炳春家的門不是開了麽,繼續看戲吧。”說罷她目光又轉向窗外。

“好吧。”季殊合嘟囔著,身體期期艾艾往謝檀旁邊湊,衣角連續幾次擦過她的袖口,謝檀都不為所動,一心只顧看著外面。

“殿下?”他仰著臉輕聲呼喚。

謝檀餘光瞥到他的小動作,只管裝作不知。

“殿下!”季殊合聲音又大了些,還抖了抖肩膀。

謝檀還是繼續看外面。

那楊炳春開門後鐵青著臉喚秦伍德進府,周圍看戲的人也被他府裏家丁驅散。伶人唱戲沒了觀眾,自然也是收拾好吃飯的家夥,一個個做鳥雀狀散去了。

那乞兒見情況不對,早就趁亂溜了,他身形狹小,往人群裏一鉆猶如滴水進了江河,瞬間無影無蹤。拿著棍棒的家丁見尋他不得,轉了兩圈也就一同回了府。

太傅府前空地上一片混亂,金箔花遍地,被踩得皺皺巴巴。還有不少果皮紙屑,隨風飄揚,在空中打璇兒。幾個老仆佝僂著腰拿把掃帚在清理。

“殿下,殿下,殿下......!”旁邊的人還在鍥而不舍,鸚鵡學舌。

“怎麽了?”謝檀裝作才反應過來的樣子,回頭問他。

“這裏,還要靠著。”季殊合指指肩膀,直言不諱。

見謝檀坐著沒動,他索性直接靠近,半路又被手臂格擋住。

“可是,好戲已經散場了。”謝檀眨了眨眼睛,顯得有些無辜。

季殊合:“......”

季殊合也學她眨眨眼睛,僵持片刻,見對方還是沒放下手臂,隨即有些洩氣。目光一轉,又扮做可憐兮兮的樣子,抓住她衣袖。只是抓著,嘴裏也不說話,眼波流轉間,盡是說不完的委屈和期盼。

謝檀抱著手臂饒有興致地看他做戲,半晌之後,季殊合也意識對方是在耍他,面上一陣尷尬,肩膀上堵著氣全從嘴裏出來了。

“不靠就不靠!索性往後也不要再靠了!”

說完便一把掀開簾子,猛地跳下了車,那動靜之大,震的馬車兩側懸掛的珠鏈叮當作響,差點打到紅芍的臉。

她正提著糕點欲上車,哪知差點臉面不保,手捂在胸口上,臉上驚魂未定。

“殿下,季公子這是怎麽了?”

“被我惹生氣了而已,不用管他。看看都買了什麽好吃的?”她邊說邊眼神示意紅芍把錦盒打開。

說起來方才與季殊合玩鬧幾番也是餓了。

紅芍手上動作不停,嘴裏也不忘詢問,“那殿下為什麽要惹他生氣呀。”

謝檀指尖撚起一塊八寶杏仁酥放進嘴裏,果然是珍味齋的招牌,入口即化,唇齒留香。她半瞇著眼睛,笑吟吟道了一句:“好玩。”

好玩?紅芍聽完頓時有些傻眼,以前也沒見殿下這麽愛玩呀。

...

太傅府廳堂。

地上幾片白瓷割著細碎的燭光,幾粒鮮果滾到裴望廷腳下,有些已被人踩扁,汁水四濺,一片狼藉。

裴望廷耳目不見,避開那些臟物,徑直走到楊炳春身前行了一禮。

“你都聽到了?”楊炳春面色陰沈,看到他來了才稍微轉好一點。

裴望廷望了一眼帷幔,當時他就藏在這裏面,怎麽可能沒聽到。

楊炳春見裴望廷不接話,也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句廢話,又連忙找補。

“那秦伍德放肆至極,枉我對他的一番栽培,幫他坐穩了戶部尚書的位置。為了一個死掉的人,竟妄想讓思齊做陰婚,這讓我如何能忍?”

“他這個人怕是留不得了。”

說完他便餘光頻看裴望廷臉色,見對方也恭敬說了聲是,眼角才有幾分笑意。隨後又狀似無意的道:“話說思齊也已及笄,是該找個好人家了,你作為她的哥哥,有何想法?”

裴望廷聞言又是拱手一禮,“我朝好男兒眾多,個個德才兼備,有太傅親自把關,自是錯不了。”

“哼,你明知道她心悅與你,而我也最看好你。”楊炳春眼神霎時冷了下去。

“亦或是,你還忘不了她?”

“忘不了。”裴望廷平靜垂眸應答。

“你!”楊炳春氣得甩袖。“你就不後悔?”他盯著裴望廷,話裏已經帶了幾分威脅。

“此生無悔。”

說罷裴望廷擡頭,目光清淩淩,t一片堅定。“正如恩師先前答應過,事成之後,我只要她。”

話音剛落,屏風後便傳來一陣筆架倒地聲,裴望廷瞥了一眼,心知肚明請辭。

楊炳春見言語尋不出他錯處來,只能揮手讓他離去。

裴望廷走後,屏風後又是一陣書畫撕毀擲地聲,楊炳春皺了皺眉,過去詢問。入目便是楊尋真滿含怨氣的臉,她雙手絞著帕子,眼尾通紅,似是哭過。

見祖父過來,便戚戚撲在他懷裏,嘴裏不住念叨,裴郎不能娶別人。

楊炳春見狀,眼神狠戾,擡手輕拍孫女後背安慰,“放心,那個位置只能你來坐。”

秦伍德留不得,那麽作為始作俑者的張清自然也留不得。還有一個季殊合,雖無甚本事,但山海關外已送來捷報,他的兄長季殊羽前幾日大敗敵軍,想必班師回朝就在這一兩月,到時賞賜加身,國公府會更難對付,倒不如此刻趁早斬草除根,永絕後患。

...

月上中天,燈影憧憧,原本熟悉的街道變得陌生而詭譎。光影在地面上搖曳不定,仿佛鬼魅的影子在游蕩,整個世界猶如陰司地獄一般。

裴望廷剛從太傅府出來,廳堂裏楊炳春與秦伍德的爭吵聲還縈繞在耳邊。

太傅疾言厲色,言辭鋒利,絲毫不留情面。就像小時候那樣,懷裏舉著他,一句句在耳邊叮囑:“汝為君子,自當制法嚴明,以使天下歸心。”

等再大點,便讓他藏於幕後,聽眾人籌謀,其中也暗暗授予他馭人的本事。

太傅人雖嚴厲,對他倒是極好,外人皆以為他們是師徒關系,實則背後的深厚情感遠超師徒之情,幾乎比肩親子,甚至連孫女都許給他。

可自己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,上輩子沒能留住謝檀,難道這輩子他占盡先機還留不住人嗎?裴望廷指尖掐進掌心,望了眼月色,毅然掉頭,轉向一條更偏僻黑暗的小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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